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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陆小凤传奇之幽灵山庄 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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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9-9 11:19:58 |
[/石雁点点头,忽然振作起精神,道:“事变非常,只得委曲各位在此稍候,无垢先带领你门下弟子,将死难的前辈们拾到听竹院去,无镜、无色带领弟子去巡视各地,只要发现—件兵刃,就报上来。”高大威猛的老人道:“你最好让他们先嫂嫂我。”
    石雁苦笑道:“你若要杀人,又何必用刀剑?”老人道:“那么我也想陪你师叔追凶手去。”石雁道:“请。”
    老人拱了拱手,一挥腰,就已箭一般窜出。
    群豪中立刻有人不满:“我们不能走,他为什么能走?”
    “因为他的身分和别人不同。”
    “他是谁?”
    “他就是那……”
    一声骚动,淹没了这人的声音,两个紫衣道人大步奔入,手里棒着柄长剑,赫然竟是武当掌门人的七星剑。
    可是他佩带的另一件宝物紫金冠,却已如黄鹤飞去,不见影踪了。
    四月十三,午夜。
    夜凉如水。
    此时此刻,只有一个人知道紫金冠在哪里,这个人当然就是陆小凤。
    他也不知从那里买了顶特大号的范阳毡笠戴在头上,遮住了他大半边脸。
    紫金冠就在他头上,也被毡笠盖住了。
    这是他用他那两根无价的手指从石雁头上摘下来的,他总算又没有失手。
    可是就在他刚才出手的那一瞬间,他全身的衣衫都已湿透。
    他知道这次行动已完全成功,掠出大殿时,他就听见铁肩他们的惨呼声。
    现在他身上衣服早已干了。他已在附近的暗巷中兜了好几个圈子,确定了后面绝没有跟踪人,然后才从后院的角门溜入满翠楼。
    后园中静悄悄的,听不见人声,也看不见灯光。
    “那些人难道还没有回来”?
    他正想找个人问问,忽然听见六角亭畔的花丛里有人轻轻道:“在这里oo
    这是柳青青的声音。
    看见陆小凤的时候,她的表情很奇怪,又像是惊讶,又像是欢喜:“你也得手了?”
    陆小凤点点头,道:“别人呢?”
    柳青青道:“大家差不多都已回来了,都在等老刀把子。”
    她咬着嘴唇,用眼角瞟着陆小凤:“可是我真想不到这次真会成功的。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为什么想不到?”
    柳青青道:“因为我总有点疑心你,尤其是犬郎君的那件事,还有那个替你溜狗去的堂倌,叶家那个挖蚯蚓的人
    陆小凤笑了:“这只能证明一件事,证明你的疑心病至少比别人大十倍。”
    柳青青也笑了,刚拉起他的手,花丛里忽然有道灯光射出来。
    小翠正在灯光后瞪着他们:“好呀,大家都在下面等,你们却躲在这里拉着手说悄悄话
    陆小凤直到现在才知道,他们聚会的秘室,竟是在这一丛月季花下。
    这计划的每一个细节虽然早就全都安排好了,可是不到最后关头,除了老刀把子外,还是没有别人能完全知道。
    直到现在,还是没有人能看见他真面目:“可是他—定很快就会来了。”
    宽大的地室,通风的设备良好,大家的呼吸却还是很急促。
    参加这次行动的人,现在都已到齐,竟完全没有意外的差错,也没有伤损。
    只是当时这一瞬间的紧张和刺激,却绝不是很快就会平静的,大家还是显得很兴奋,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的。
    有些人衣襟上带着血,想必是因为出手时太用力,刺得太猛,有的人甚至连脸上都被溅着了皿迹。
    他们本该高兴些的,因为他们今天晚上做的事,无疑必将会改变天下武林的历史和命运。
    “这里为什么没有酒?大功已告成了,我们为什么还不能喝两杯庆祝庆祝?”
    “因为老刀把子还没有回来。”
    “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?”
    “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。”声音来自地室外:“他还要替你们阻挡追兵,清点战果u”
    老刀把子终于出现了,战果无疑很辉煌,连他的声音都’已因兴奋而显得有些嘶哑。
    然后他就正式宣布:“一击命中,元凶尽诛,天雷行动,完全成功J”
    慎重周密的计划,迅速准确的行动,只要能做到这两点,无论什么事都会成功的。
    但是老刀把子却好像忘记了一件事。
    他并没有问陆小凤是否得手,怎么会知道这次行动已完全成功?除非灯亮后他还在大殿里,已看见紫金冠不在石雁头上。
    陆小凤忍不住道:“你是不是忘了向我要样东西?”
    他忽然摘下毡笠,紫金冠立刻在灯下散发出辉煌美丽的光彩。
    老刀把子却只看了一眼,道:“我不急。”
    陆小凤笑了:“你当然不急,因为你要的本就不是这顶紫金冠,而是那把七星剑。”
    这些话他本不想说的,却忽然有了种忍不住要说出来的冲动:“我去摘紫金冠时,石雁一定会伸手到头上去扶,你才有机会夺他腰下的剑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冷冷的看着他,等着他说下去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那秘密虽然一直都在剑柄里,石雁却从来没有用它要挟过任何人,但你却还是不放心,因为那其中最大的一个秘密,就是你的秘密,所以你一定要亲手夺他的剑,绝不让这秘密再经过第二个人的手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居然并不否认:“可是他的手一直都扶在剑柄上,所以我才用得着你,以后他一定会认为这次行动的主谋就是你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为什么?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因为你刚才出手时,一定很用力,紫金冠上一定已被你捏出了两个指痕,能用两根手指摘下他着上的道冠的人,除了陆小凤外,世上只怕还没有第二个,这就是最好的证据。”
    陆小凤叹了口气,道:“原来你不但要我去分散他的注意力,还要我去替你背黑锅。”老刀把子道:“这就叫一石二鸟之计。”
    这一点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后的关键,陆小凤直到现在才完全明白。
    他只有苦笑:“但我还是不明白,你既然已夺下他的剑,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?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因为他反正已活不长了。”
    陆小凤吃惊道:“为什么?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因为他已得了绝症,他的寿命最多已只有两三个月aD
    陆小凤叹道:“这就难怪他急着要提前册立继承他的人
    老刀把子冷冷道:“只可惜现在能够担当重任的武当弟子,都已死在我们手里。”
    陆小凤盯着他,道:“所以他现在只能将掌门之位传给你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的手突然握紧,冷笑道:“你是个聪明人,这些话你本不该说出来的。”
    陆小凤苦笑道:““只可惜我忍不住要说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忽然大声道:“娄金氏、关天武、杜铁心,高涛、海奇阔、顾飞云。”
    他叫出一个人的名字,这个人立刻就站了出来,瞪着陆小风。
    老刀把子冷冷道:“你看这六个人能不能制得住你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只要两三个就足够了!
    老刀把子冷笑道:“你难道还要他们出手?”陆小凤道:“我不想要他们出手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那末你为什么还不束手就缚?”陆小凤道:“因为我知道他们绝不会出手的。
    老刀把子厉声道:“拿下他!
    他叫的声音虽大,这六个人却好像忽然变成了聋子,连动都不动。
    老刀把子瞳孔收缩,陆小凤却笑了。他微笑着道:“现在他们若是出手,只会去拿一个人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谁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。”
    六个人果然同时转身,面对着老刀把子,同时道:“你难道还要等我们出手?”
    老刀把子全身僵硬:“若没有我,现在你们连尸骨都已烂光了,你们竟敢背叛我”
    陆小凤抢着道:“他们并不想背叛你,只怪你自己做错了事。”
    地室中居然一直都很安静,除了柳青青和小翠外,每个人都显得出奇的镇定,这些惊人的变化,竟似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。
    难道这些人已全都背叛了他?
    老刀把子的手握得更紧,道:“我做了什么事?’’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的计划虽周密巧妙,却有个致命的漏洞。
    老刀把子不信。
    他的确无法相信,这计划他已反复思虑过无数次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这计划中最巧妙的一点,就是你派出来参加这次行动的本都是死人,你再将他们改扮成另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,江湖中当然没有人会注意他们的行动。
    他笑了笑:“只可惜这一点偏偏也就是你计划中最大的漏洞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不懂。
    这些话的确并不是很容易就能让人听懂的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若将高涛扮成水上飞,犬郎君的易容术纵然妙绝天下,还是有人会认出他来的,至少水上飞的朋友和亲人总能认得出。”
    他拍了拍“管家婆”的肩:“可是你将他扮成了这样子,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,当然也就没有人能认得出他。”
    这些话说得就比较容易让人听懂了。老刀把子当然也懂,这本是他计划中最基本的一个环节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可是你忽略了一点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忍不住问:“哪一点?”
    陆小凤又指了指“管家婆”的脸:“高涛能扮成这样子,别人当然也能扮成这样子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承认。
    只要有一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,再加上一个易容好手,任何人都能扮成这样子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高涛扮成这样子后,没有人能认得出他,别人扮成这样子,当然也没有人能认得出。”
    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,所以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他,连老刀把子都不例外。
    老刀把子的手突然开始发抖,道:“难道这个人已不是高涛?”
    陆小凤笑道:“你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aH
    这“管家婆”也笑了笑,用力撕下脸上一张人皮面具,竟是个年纪并不太大的女人。
    这个人当然不是高涛。
    陆小凤笑道:“这位姑娘就是昔年公孙大娘的好姐妹,也是我的好朋友,我一时找不到高涛那样不男不女的管家婆,只好找她来帮忙了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怔住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能将高涛扮成这样子,我当然也能请人将她扮成这样子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恨恨道:“是不是犬郎君出卖了我?”
    陆小凤点点头,道:“因为他也是人,并不??,连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,何况人。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他还没有死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他若死了,我们怎么能将这位姑娘扮得和那管家婆一模一样,连你都看不出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这张面具也是高涛脸上的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是从他脸上剥下来的。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高涛呢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他管的事太多了,已经应该休息休息。”
    柳青青忽然道:“就是那天晚上,在叶凌风的山庄里,你做的手脚。”
    现在她才想到,那天晚上灯灭了的时候,为什么找不到他们的人了。
    陆小凤将高涛、顾飞云、海奇阔制住,将另外三个人改扮成他们的样子,而且是用同一张人皮面具,经同—人的手改扮的。
    柳青青道:“那天犬郎君也在?”陆小凤道:“他一直都在那里等着。”
    他微笑着道:“我们下山的第二天,我已叫人找了条同样的狗来,乘着溜狗的时候,将他掉了包。”
    狗的样子都差不多的,除了很亲近它的人之外,当然更不会有人能分辨得出。
    柳青青叹道:“我早就觉得替你溜狗的那个堂倌可疑了。”
    陆小凤笑道:“你的疑心病一向很重o)’
    柳青青道:“那个挖蚯蚓的人呢?”陆小凤道:“他就是那个替我溜狗的堂倌。”
    柳青青道:“他究竟是谁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司空摘星!”
    当然是司空摘星。
    这名满天下的独行侠盗,不但轻功高绝,机智过人,而且他自己是个易容好手。
    柳青青道:“难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已不是原来那个人了oo
    陆小凤道:“只有两个人还是的。”
    柳青青道:“哪两个?”陆小凤道:“一个我,一个你。”
    柳青青道:“那天你们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因为你和老刀把子太接近,我们怕他看出破绽来……”
    柳青青咬着牙,忽然一拳往他的鼻子上打了过去。
    陆小凤没有闪避,她也没有打着。
    她的手很快就彼人拉住,可是她的眼睛却还在狠狠的瞪着陆小凤,大声道:“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。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‘什么事?”
    柳青青道:“现在唯一跟我最接近的人就是你』”
    陆小凤心里有点酸,也有点疼。
    可是一个人若是要做一件对很多人都有好处的事,总不能不牺牲一点的。
    他尽量装作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泪痕,尽量不去想这件事。
    就算要忏侮流泪,也可以等到明天,现在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。
    因为他是陆小凤。
    有人拨亮了灯光,地室中更明亮。
    老刀把子反而镇定了下来,又问道:“你们既然早已控制了局面,为什么还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因为我们还不知道老刀把子究竟是谁,所以—定要诱你入彀。
    这才是他整个计划的关节,直到现在,他还没有看见老刀把子的真面目。
    还没有人看见过。
    老刀把子冷笑道:“现在你们总算很快就可以知道我是谁了,只可惜铁肩他们已永远无法知道:“
    陆小凤忽又笑了笑,道:“你真的以为他们已全都死了?你看看这些人是谁?
    地室的人口忽然打开,一行人慢慢的走下来,正是刚才已倒在血泊中的铁肩、王十袋、高行空、水上飞、巴山小顾、鹰眼老七,和武当弟子中五大高手。
    那高大威猛的老人居然也在其中。
    石雁走在最后。
    他刚走下来,地室的门还开着。
    陆小凤正在说:“有了王老前辈、司空摘星和犬郎君这样的易容好手,要假死当然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,何况……”
  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,老刀把子突然蹿起,箭一般蹿了出
    他掌中已有剑,出了鞘的剑。
    他的人与剑似已合为一体,闪电般击向石雁。
    石雁也有剑。
    剑柄中的秘密被取出,七星剑又重回他手里。
    他想拔剑,可是肋下忽然一阵刺痛,新伤和旧疾同时发作。
    老刀把子的剑已在他咽喉,人已到了他背后,用一只手拗住他的臂:“你们谁敢动,我就杀了他!”
    没有人敢动。
    虽然他已有了绝症,还是没有人能眼看着武当的掌门人,这忠厚正直的长者死在剑下。
    所以大家只有眼看着老刀把子往后退。
    老刀把子冷笑道:“我的计划虽未成功,你们的计划看来也功亏一蒉。”
    陆小凤苦笑道:“我们若答应让你走,你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?”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不能。”
    他大笑,又道:“永远没有人再能看见我的真面目,永远没有……”
    笑声突然停顿。
    他的人突然向前栽倒,滚厅七八级石阶,仆倒在地上,背后鲜血泉水般涌出。
    他的竹笠也滚了出去。
    一个人慢慢的从石阶上走下来,手里一柄长剑,剑尖还在滴着血。
    陆小凤脸色忽然变了。
    若不是因为他脸上还有面具,大家——定会大吃一惊的。
    因为他脸色实在变得太可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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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9-9 11:20:14 |
第十六章 棋高一着
     
    最后从石阶上走下来的,并不是西门吹雪,是木道人。他才真正是走在最后面的—个,老刀把子却显然想不到石雁身后还有人在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。
    陆小凤竟似也想不到他会来,吃惊的看着他,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老刀把子,忽然:“你为什么杀了他?为什么不留下活口?”
    木道人:“他的秘密我们早已知道,就算再问,也问不出什么来,我出手虽重了些,却绝了后患。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“可是我们还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。”
    木道人笑了笑,:“人死了之后,还是一样能看得出他本来面目的。”
    陆小凤怔了怔,也笑了:“这几天我实在太累,连头都累晕了。”
    木道人笑:“每个人都有晕头的时候,怕只怕没有头可晕。
    每个人死了之后,都一样能看得出他本来的面目。
    怕只怕他本来根本没有面目。
    陆小凤翻过老刀把子的脸,又怔住。
    他看见的竟是一张没有脸的脸,黑洞般的眼睛里却带着说不出折讥消,仿佛还在说:“永远没有人再能看见我的面目,永远没有……”
    每个人都怔住,连柳青青都怔住。
    石雁却长长吐出口气,:“他虽然没有脸,我也认得出他。”
    木道人黯然:“你当然认得出,我也认得出。”
    他抬起头,看来仿佛更衰老,“这个人就是本门的叛徒石鹤。”
    “不对。”陆小凤说:“不是石鹤。”
    他的口气很坚决,很有自信,对他说的这件事,显得极有把握。
    没有把握的话,他绝不会对屋子里这些人说。
    这是间高雅安静的书房,在一个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。
    无论谁要进入这间书房,都必需先通过七道防守严密的门户。
    防守在外面的人,几乎每一个都是武林中的—流高手,其中包括了武当、少林、雁荡和巴山门下最优秀的弟子,还有长江水寨笔十二连环坞中最精明干练的几位舵主。
    没有得到屋子里这些人的允许,绝对没有任何人能闯进来。
    他们在这里说的话,也绝对不会有一点风声走漏出去。
    他们将这个地方叫做“鹰巢”这次对付“幽灵山庄”的计划,就是他们三个月以前在“鹰巢”中决定的。
    这是个绝。
    计划中的第一步,就是先说服西门吹雪,造成他和陆小风之间的冲突仇恨,让江湖中的人,都以为他非杀陆小凤不可。
    这本不是件容易事,西门吹雪绝不是个容易被打动的
    谁知这一次西门吹雪居然没有拒绝,他显然觉得能追杀陆小凤是件很有趣的事,所以他唯一的条件是
    “你一定要真的逃,因为我是真的追,你若被我追上,我也许就会真的杀了你。”
    所以陆小凤在逃亡的时候,的确随时都在捏着把冷汗。
    计划中的第二步,就是安排陆小凤逃亡的路线,一定要让他能在无意间和“幽灵山庄”中的人接触,而不被怀疑。
    在逃亡过程中,他还得自己独力去应付一切困难,绝不能和任何人接触。
    陆小凤是不是真的能混入幽灵山庄,他们并没有把握。
    可是他愿意冒这个险。
    他们对于“幽灵山庄”这个组织已知道了很久,却一直都抓不到一点线索,只不过从—个垂死的陌生人口中,知道这组织最近就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    所以他们也非开始行动不可。
    因为他们已查出这个垂死的陌生人,竟是多年前就已应该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顾飞云。
    他从幽灵山庄逃出来,被石鹤逼入了万丈深塑,虽然侥幸没有死,两条腿却已断了,只凭着一双手和一股坚强的意志,在绝谷中爬了五天四夜,才遇见一个深山中采药的道
    这道士正是武当弟子,他总算能活着说出了幽灵山庄的秘密。
    只可惜他知道的也并不多,而且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。
    所以陆小凤从一开始就已知道“表哥”并不是顾飞云。
    最先开始策划这件事的是武当石雁,他第一个找的人就是陆小凤。
    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完成这次艰巨的任务,这个人无疑就是陆小凤。
    可是陆小凤却知道,单凭自己一个人之力,是绝对无法成功的。
    他一定还要找几个好帮手,他认为其中不能缺少的就是司空摘星。
    要说服司空摘星简直比说服西门吹雪还困难,幸好他有个弱点。
    他好赌,尤其喜欢和陆小凤赌,而且随便陆小凤赌什么都行。
    所以陆小凤就跟他赌:“我若不成功,你就得替我挖蚯蚓。”
    等到司空摘星发现这是个圈套,后悔已来不及了,为了不想输,他只有全力帮助陆小凤完成这件事。
    他一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。
    可是他也坚持要找一个不能缺少的帮手,他要陆小凤替他找花满楼。
    花满楼的思虑周密,无人能及,也许就因为他看不见,所以思想的时间比别人多。
    最原始的计划,就是他们四个人在“鹰巢”中决定的。
    他们四个人的力量当然不还不够,所以他们又拉入了六个人。
    那就是少林铁肩、丐帮王十袋、长江水上飞、雁荡高行空,巴山小顾,和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。
    因为这六个人门下都有人在幽灵山庄。
    他们的势力,也正好分布在幽灵山庄到武当的路上。
    最重要的一点是,他们都是绝对守口如瓶的人,绝不会泄露这计划的机密。
    从外表看来,这只不过是闹市中一栋很普通的楼房,是用鹰眼老七门下一个分舵舵主的名义买下来的,用楼下的三间门面,分别开了一家药铺,一家酒肆,和一家棺材店。
    三家店铺中的伙计,当然都是他们门下最忠城干练的子弟。
    知道这次计划的人,却只有他们十个,其余的人,只不过是奉命行事。
    现在他们十个人中已到了八人。
    陆小凤看着他们,将刚才说的话又重新强调了一遍:“不是石鹤,绝不是。”
    石雁没有来,显然病得很严重,唯一见过石鹤的就是铁肩。
    当年武当另立掌门,石鹤自毁面目时,这位少林高僧也在座。
    他看见过这张没有脸的脸,无论谁只要看过一眼,都永远不会忘记。所以他反对/我看过他的脸,他绝对就是石鹤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死在木道人剑下的当然是石鹤,石鹤却不是老刀把子,绝不是?”
    司空摘星抢着道:“你怎么能确定?”
    陆小凤:“因为我知道老刀把子是谁。”
    司空摘星:“是谁?”
    陆小凤:“是木道人。”
    司空摘星吃了一惊,每个人都吃了一惊。
    过了很久,铁肩才慢慢的摇了摇头,:“不对,不会是他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为什么?”
    铁肩:“多年前他就可以做武当掌门的,但他却将掌门人的位子让给了他师弟梅真人,由此可见,他对名利和权位看得并不重,他怎么会做这种事?”
    陆小凤:“本来我也不相信,本来我还想将他也拉入鹰巢来。”
    铁肩:“难道有人反对?”
    陆小凤点点头,:“石雁反对,花满楼也不赞成。”
    铁肩:“为什么?”
    这次他问的是花满楼。
    花满楼迟疑着,缓缓:“当时我并不是怀疑他,只不过觉得他和古松居士太接近,很难对古松保守机密。”
    铣肩:“你认为古松可疑?”
    花满楼:“他的武功极高,可是他的师承和来历却从来没有人知:“
    铁肩:“他是个隐士,隐士们本来就通常’都是这样子的。”
    花满楼:“隐士归隐之前,也总该有些往事的,可是他没有,就好像一生出来就是个隐士。”
    铁肩沉吟:“石雁为什么要反对木道人?”
    陆小凤:“因为他知道木道人并不是真心情愿让给梅真人的。”
    铁肩皱眉:“难道他也像石鹤一样,是因为做了件有违教规的事,所以才被迫让位?”
    陆小凤:“想必是的。”
    铁肩:“他做了什么事?”
    陆小凤道:‘石雁不肯说。”
    家丑不可外扬,不管怎么样,木道人总是他的师叔,又是武当门下硕果仅存的长老。
    陆小凤:“石雁虽然不肯说,现在我却还是已大致猜出来了。”
    巴山小顾也忍不住问:“木道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违背教规的事?”
    陆小凤:“他不但在外面娶了妻,而且还生了儿女。”
    铁肩沉下脸,:“人言不可轻信,有关他人名节的话,既不可轻易听信,更不可轻易出口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是。”
    司空摘星又抢着道:“可是他既然已说出口,就一定有把握。
    铁肩道:“不但要有把握,还得要有证据。”
    陆小凤没有证掘。
    可是他的分析和判断,就连铁肩大师都不能不承认极有道理。
    沈三娘是叶凌风的妻子,却为老刀把子生了儿女,她对不起的是叶凌风,并不是他,老刀把子为什么反而恨她?而且杀了时凌风。
    因为刀把子木道人,就是沈三娘的表哥,也就是沈三娘真正的丈夫。
    陆小凤道:“木道人当时正在盛年,沈三娘也正是豆藐年华.☆…。”
    在铁肩大师面前,他说得很含蓄,可是他的意思却很明显。
    这表兄妹两人,无疑有了私情,怎奈木道人当时已是武当的入门弟子,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她结为夫妻/所以他就想出了个李代桃僵之计,让沈三娘嫁给叶凌风,做他子女的父亲。”
    “他为什么要选上叶凌风?”
    “因为叶凌风也曾在武当学过剑,而且是他亲自传授的,为了授业的恩师,做弟子的当然不能不牺牲。”
    但是后来木道人老了,又长年云游在外,沈三娘空闺寂寞,竟弄假成真,和叶凌风有了私情。
    等到木道人发现她又有了本不该有的女儿,也就发现了他们的私情,当然对他们根之入骨。
    “但是他更恨武当,因为他的弟子石鹤,也遭受了他同样的命运,被迫让出了掌门之位。”
    他本来已将希望寄托在石鹤身上,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,他只有别走蹬径。
    “报复”和“权力”这两样事,其中无论哪一样都已令人不择手段,挺而走险。
    “可是这还不足以证明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。”
    “我还可以举出几点事实证明。”
    典礼进行时,只有他才能接近石雁,也只有他知道剑柄中的秘密。
    “那秘密很可能就是他当年被迫让位的秘密,所以他势在必得。”
    对武当内部的情况,只有他最熟悉,所以他才能布置事成后安全撤退的路线,而且将群豪留在大殿里,想追都没法子去追。
    长净和长清都是他门下的直系子弟,只有他才能收买他们。
    石鹤一向孤僻骄傲,也只有他才能指挥命令。
    这几点虽然也只不过是推测,却已足够接连成一条很完整的线索。
    何况陆小凤手里还握着重要的一个环节/我虽然早就知道表哥不是顾飞云,却一直看不出他的真正来历。”
    铁肩忍不住问/现在你已查出来?”
    陆小凤点点头,:“表哥就是古松。”
    这句话说出来,大家又是一惊。
    陆小凤:“近年来木道人和古松一向形影不离,经常结伴云游,而且行踪飘忽,只因为他们经常要回幽灵山庄去。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这次武当盛会,大家都以为古松一定会到的,他却偏偏没有露面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那只因为他已被囚禁在叶氏山庄的地窖里。”
    铁肩:“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古松?”
    陆小凤:“我见过他的手,他的剑法极精,而且渊博,和古松的剑法很接近,他的身材和脸型更像古松,只要在加一点胡须,添几根白发,再染黄一点,就完全和古松一模一样了。”
    司空摘星:“难怪我总觉得古松有点阴阳怪气的样子,原来他一直都没有以真面目见人。”
    铁肩沉思着,忽然:“还有一点漏洞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哪一点?”
    铁肩:“如果木道人真的就是老刀把子,为什么不依约到满翠楼去跟你们会合?…
    陆小凤叹了口气,:“那只因为他已知道事情有了变化,已有人泄露了我们的机密qo
    铁肩:“是谁泄露了机密。”
    陆小凤苦笑:“当然是平空多出来的那个人。”
    多出来的人,当然就是那高大威猛的老人。
    陆小凤:“这件事绝不能让第十个人知道的,你们为什么要多带一个人去?”
    巴山小顾反问:“你知道那个人是谁?”
    陆小凤不知道。
    巴山小顾:“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师叔,是滇边苗人山二十六峒的峒主,也是世袭的土司。”
    陆小凤忽然跳了起来,:“你说的是龙猛飞狮?”
    巴山小顾微笑:“他足迹久未到中原,难怪连你都不认得他了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你们让他也参与了这秘密?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他世代坐镇天南,贵比王侯,富贵尊荣,江湖中无人能及,你想他怎么会出卖我们?泄露我们的机密?
    陆小凤闭上了嘴。
    可是他终于已想起这个人是谁了,也已想起自己为什么,总觉得见过这个人。
    他忽然觉得嘴里又酸又苦,就好像吃了一大锅臭肉。
    铁肩:“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能证明你的推测是否正确。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什么法子?”铁肩:“要石雁说出剑柄中的秘密。”
    每个人都同意/木道人让位,若真是为了他和沈三娘的私情,也就证明了他是老刀把子。”
    铁肩:“石雁虽然不愿泄露他本门尊长的隐私,,可是在这种情况下,他已不能不说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他已回武当?”铣肩:“天还没有亮就已回去qo
    陆小凤:“木道人是不是也在武当?”
    铁肩:“我们也想到很可能会有人对他不利,所以特地要王十袋陪他回去。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那么我们也应该尽快赶到武当去问个清楚。
    陆小凤叹了口气,喃喃:“我只希望现在赶去还来得及。突听门外有人:“现在已来不及了。”
    王十袋先坐下来,擦干了脸上的汗,喘过一口气,才缓缓:“武当第十三代掌门人石雁,已于四月十四午时前一刻仙逝,享年四十七。”
    没有人动,没有人开口。
    大家的心都已沉了下去,过了很久,才有人问/他怎么死的?”
    王十袋:“他有宿疾,而且很严重。”
    铁肩:“是什么?”
    王十袋:“病在肝脯之间,木道人早已看出他寿命最多已只剩下百日ao
    陆小凤动容:“木道人替他看过病?”王十袋:“木道人的医道颇精,我也懂得一点医术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你看他真的是因旧病发作而死的?”
    王十袋:“绝无疑问。”
    陆小凤慢慢的坐了下去,竟仿佛连站都已站不稳了。
    铁肩的脸色也很沉重/他有没有留下遗命,指定继承武当掌门的人?”
    王十袋:“我们本来以为他一定有遗书留下的,却找不着。
    铁肩的脸色更沉重。
    他深知武当的家法门规,掌门人若是因特别事故去世,末及留下遗命,掌门之位,就由门中辈份最尊的人接掌。
    武当门下辈份最尊的,就是木道人。
    铁肩长长叹息,:“想不到三十年后,他还是做了武当掌门。”
    陆小凤苦笑:“这只怕早已在他意料之中。”
    他们心里都明白,现在若没有确切的证据,更不能动他
    武当的掌门,是绝不容任何人轻犯的。
    现在他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,就算木道人真是老刀把子,他们也无能为力。
    王十袋黯然:“石雁自己虽然也知道死期不远,却还是想不到会如此突然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他临死时难道连一句话都没有说?”
    王十袋:“只说了一旬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他说什么?”
    王十袋:“他要我告诉你,你猜得不错。”
    陆小凤霍然站起,又慢慢坐下,喃喃:“没有用了,就算我猜得不错,也没有用了。”
    他问过石雁,木道人当年是不是因私情而被迫让位的。
    石雁没有说,等到说的时候已太迟。
    剑柄中的秘密,现在无疑已落入木道人手里,他们已拿不出证据。
    铁肩:“你猜的虽不错,却做错了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错在哪里?”
    铁肩:“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夺剑,就不该让石雁将那秘密留在剑柄里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我们这样做,只不过因为要诱他依约到满翠楼去,我们才能当面揭穿他的真面目,剑柄中的秘密若不是原件,他一定看得出,一定会疑心ao
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9-9 11:20:33 |
[/他叹息着,又:“当时我们怎么想得到消息会走漏,他竟忽然改变了主意。”
    铁肩叹:“无论他是谁,都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,他的计划虽然一败涂地,可是到最后关头,他还是没有败。”
    大家默默的坐着,心情都很沮丧。
    他们的计划虽然周密巧妙,想不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策。
    巴山小顾:“现在我们对他难道真的已完全无能为力?”
    陆小凤沉吟着,缓缓:“也许我还能想出一两个法子来。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什么法子?”
    陆小凤:“你师叔是不是也在武当?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他不在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你知道他在哪里?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我知道全福楼的主人是他昔年的旧属,特地宰了打肥牛,请他去大快朵颐,这种事他是绝不会错过的。”
    陆小凤眼睛里发出了光,:“他喜欢吃肉?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简直不可一日无肉。”
    陆小凤选人“他吃得多不多?”
    巴山小顾:“多得要命。”
    四月寸‘日,午后。
    全福楼的门上贴着张红纸/家有贵客,歇业一日。”
    虽然歇业,门板并没有上起来,一走进门,就可以看见威武高大,气吞全牛的龙猛龙飞狮。
    三张桌子拼起来,摆着一大锅肉。
    他吃肉不喜欢精切细胺,花样翻新,要咆肉,就得一大块一大块的吃。
    借大的厅堂里,只有一个堂惰远远的站着伺候,连主人都不在。
    他吃肉的时候,不喜欢别人打扰,也不喜欢说话。
    可是他并没有叫人拦阻陆小凤。
    陆小凤就大步走过去,搬了张椅子,在他对面坐下,微笑:“你好。”
    龙猛:“好。”陆小凤:“我认得你/龙猛:“我也认得你,你是陆小凤Jo陆小凤道/但我却不认得龙猛,我只认得你。”
    龙猛大笑/我难道不是龙猛?”
    陆小凤:“你是飞狮土司,难道就不是吃肉的将军?”
    龙猛不笑了,一双环目中精光暴射,瞪着陆小凤。陆小凤:“将军并没有死,将军还在吃肉。”
    龙猛:“肉好吃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犬郎君既然能将你扮成将军的样子,当然也能将别人扮成那样子,何况人死了之后,样子本就差不多。”
    龙猛:“将军为什么会死?”陆小凤:“因为我去了。”
    龙猛:“你去了将军就要死?”
    陆小凤:“将军的关系重大,除了老刀把子之外,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面目,早—点死,总比较安全些ao
    龙猛:“不错,死人的确最安全,谁也不会注意死人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只可惜最近死人常常会复活。”
    龙猛端起了—杓肉,忽然问,你吃肉?”
    陆小凤:“吃。”
    龙猛:“吃得多?”
    陆小凤:“多。”
    龙猛:“好,您吃。”
    他先将一杓肉倒入嘴里,就将木杓递给了陆小凤/快吃,多吃,肉好吃。”
    陆小凤也盛起—构肉/肉的确好吃,好吃得要命,妇可惜有时竟真会要人的命。”
    龙猛:“将军吃肉,你也吃肉,大家都吃肉,吃肉的未必就是将军。”
    陆小凤承认。
    龙猛眼睛里露出种诡漏的笑意,忽然压低声音,:“所以你永远也没法子证明我就是将军。”
    他又大笑/所以你只有吃肉。”
    陆小凤想笑,却已笑不出。
    他只有吃肉。
    肉的确炳得很香,可是他刚吃了一口,脸色就变了。
    龙猛笑:“今天你好像吃得不快,也不多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你吃了多少?”
    龙猛:“很多,多得要命/陆小凤苦笑:“这次只伯是真的要命/龙猛:“要谁的命。”
    陆小凤:“你的。”
    他的人在桌上轻轻一按,人已掠过桌面,闪电般去点龙猛心脉附近的穴道。
    只可惜他忘了中间还有一锅肉。
    一锅要命的肉。
    将军的动作也极快,突然掀起这锅肉,肉汁飞溅,还是滚烫的。陆小凤只有闪避,大声:“坐着,不要动。”
    龙猛当然不会听他的,身子已掠起,往外面窜了出去。
    他不但动了,而且动得很快,很剧烈。
    所以久已潜伏在肚肠胃里的毒,忽然就攻入了他的心。
    他立刻倒了下去。
    陆小凤:“肉里有毒,一动就……!”
    他没有说下去,因为他看得出龙猛已听不见他的话了。
    这锅肉真的要了他的命。
    他倒下去时,脸已发黑,脸发黑时,已经变成了个死人。
    死人既不是飞狮土司,也不是将军。
    死人就是死人。
    这锅肉是谁煮的?
    这里的主人是谁呢?
    远远站在一旁伺候的堂倍,早巳吓呆了,陆小凤一把揪住他/带我到厨房去。”
    煮肉的人当然应该在厨房里。
    可是厨房里却只有肉,没有人。
    炉子上还煮着一大锅肉,好大的锅,竟像是武当山上,香积厨里的煮饭锅,里面满满的一锅肉,还没有完全煮熟。
    陆小凤脸色又变了,竟忍不佳开始呕吐。
    他忽然发现了一样可怕的事难道肉在锅里,人也在锅里?
    现在还能够为陆小凤作证的,很可能只剩下一个人。
    不管他是表哥也好,是古松也好,陆小凤只希望他还是个活人。
    现在这个人在哪里?幸好只有陆小凤自己知道。
    叶家凌当然绝不是个安全的地方,他早已将这个人送到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秘密所在棋局已将终了,这已是他最后一着杀手,他当然要为自己留一点秘密
    暮春的下午,阳光还是很灿烂,他慢慢的走在长街上,好像一点目的都没有。
    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,店铺中有各式各样的人,他看得见他们,他们也看得见他,但他却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入是在偷偷的监视着他。
    长街尽头,忽然有辆马车急驰而来,几乎将他撞倒,仿佛有个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看了他一眼,仿佛有双很明亮的眼睛。
    如果他也能仔细看看,一定会认得这个人的,只可惜他要去看的时候,车马已去远
    可是直到他走出这条长街后,他心里仿佛还在想着那双明亮的眼睛,甚至还因此觉得不安。
    一个陌生人的匆匆一瞥,为什么就能让他提心吊胆?
    难道这个人并不是个陌生人?
    他尽量不再去想这件事,走过街角的水果摊时,他买了两个犁,一个抛给的孩子,一个拿在手里慢慢的啃。
    现在他一心只想抓住木道人致命的要害,现在木道人是不是也想杀了他?
    刚才那锅要命的肉,他虽然只咬了两口就吐出来,此刻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。
    幸好肉里下的毒份量并不重,份量太重,就容易觉察。
    龙猛并不是反应迟钝的人,只不过肉吃得太多了些。
    多得要命!
    如果他刚才也多吃了几块肉,木道人就真的完全用不着再担心任何事了,他自己也用不着再担心任何事了。
    刚才车窗里那个人好像是个女人,拉车的马嘴里有很浓的白沫子,好像赶了很远的路,而且赶得很急。
    她是谁?是从哪里来的?
    陆小凤虽然尽量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件事,却偏偏还是忍不住要去想。
    他心里竟似有种很奇怪的预感,觉得这个人对他很重
    要。
    真正对他重要的人当然不是她,是古松。
    那天灯灭了的时候,是他亲自出手制住他的,海奇阔和高涛被囚禁在后面的地窖里。
    从幽灵山庄来的人,现在都已被囚禁在那地窖里,下山的第一天,陆小凤就已将这些入的容貌图形交给了那个“溜狗的堂倌”,鹰巢中的人立刻分别开始行动,将他们—网打尽,再由犬郎君、司空摘星和王十袋将自己人改扮成他们的样子。
    陆小凤并不十分关心他们的死活,反正他们也绝不会知道“老刀把子”的真实身分,反正他们都已是早该死了的人。
    “表哥”呢?
    他将表哥送到哪里去了?是用什么法子送走的?他好像根本没有机会带走那么大一个活人。
    陆小凤忍不住自己对自己笑了笑,穿过条斜巷,走回客栈—就是四月十一那天,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,投宿的那家客栈。
    他们卸下了行李,安顿了车马后,才去喝酒的,喝酒的时候才遇见他的外甥女,才到了满翠园,车马和行李都还留在客栈里,从路上雇来的车夫,还在等着他开发脚力钱。
    他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,好像直到现在才想起。
    给了双倍的赏钱,他好像又觉得有点冤枉了,所以又叫中夫套上马/今天的天气不错,我想到四处去逛逛,你再替我赶最后一次车,我请你喝酒。”
    天气真不错,赶车的人和拉车的马都已养足了精神,走在路上也特别有劲。
    这里不但是去武当必经之路,也是距离武当山口最近的—个市镇,走出闹市区后,满眼青翠,天下闻名的武当山仿佛就在眼前。
    他们在山麓旁—个树林边停下来,陆小凤才想起忘记带酒。“我答应过请你喝酒的/他又给了车夫一锭银子/你去买,多买一点,剩下来的给你。”
    这里离卖酒的地方当然不近,可是看在银子的份上,车夫还是兴高采烈的走了。
    现在正是黄昏,夕阳满天,晚霞艳丽,这道教的名山,武林的怪地,在夕阳下看来,也就更瑰丽雄奇。
    只不过这附近并没有上山的路,距离山上的道观和名胜又很远。
    所以无论往哪边去看,都看不见一个人,陆小凤忽然一头钻进了车底。
    车底下更没有东西可看了,他钻进去干什么?难道想在下面睡一觉?
    可是他并没有闭上眼睛,反而好像在哺哺自语/只不过饿了子两天,无论什么人都不会饿死的,何况隐士们通常都吃得不太多的oo
    他又好像并不是在哺哺自语,难道车底下还有别的人?
    人在哪里?
    他敲了敲车底的木板,里面竟是空的,车底居然还有夹层。,
    京官们告老还乡,带的东西总不少,当然要雇辆特别大的车,车底若有夹层,当然也不小,要将—个人藏在里面,并不件很困难的事。
    那天在凌风山庄里,柳青青还没有醒,别人正忙着易容改扮时,他已将“表哥”藏在这里面了。
    将一个人点着灾道,关在这种地方,虽然是虐待,但是他认为有些人中就应该受点罪的。
    ‘‘现在你虽然受罪,可是只要你胃帮我—点忙,我保证绝中再难为你,你还是可以去做你的隐土☆。”
    他卸下了夹层的木板,就有—个人从里面掉了下来。
    —个活人。
    你用不着检查他的脉搏呼吸,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个活人。
    因为他掉下来的时候,全身都在动,动作的变化还很多,
    这个人—掉下来,里面又有个人掉了下来,接着,又掉下了—个。
    陆小凤明明只藏了一个人在里面,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三个?
    三个人都是活的,三个人都在动,动作都很快,变化都很多。
    车底下的地方本不大,能活动的范围更小,陆小凤一个人在下面,已经觉得很局促,何况又多了三个人挤进来。
    一个子他就已经连动都不能动了,因为这三个人已像是三条八爪鱼,压在他身上,紧紧的缠住了他,五只手同时点在他的穴道上。
    三个人为什么有五只手?是不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只有一只手!
    这个一只手的人难道是海奇阔?
    陆小凤甚至连他们的脸都没有看见,就已被提了起来,重重的摔在车厢里,就像是一条死鱼被摔人了油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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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9-9 11:20:56 |
第十七章 遇袭遭俘虏
    健马长嘶,向前急奔。

    三个人都已坐下来,冷冷的看着陆小凤,一个是高涛,一个是海奇阔。

    第二个人却不是表哥,是杖铁心。

    车底的夹层中本来明明只有表哥一个人的,现在反而偏偏少了他一个。他的人到哪里去了?

    这三个人是怎么来的?在前面赶车的是谁?是不是那个本来应该在买酒的车夫?

   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,想说话,却说不出。

    他们点穴的手法很重,他脸上的肌肉都已僵硬麻木,非但说不出话,连笑都笑不出。

    他们显然并不想听他说话,也不想看他笑,可是等他们要他说话的时候,他想不说都不行。

    杜铁心的手张开,又握紧,指节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响声。

    高涛看着他的手,忽然问道:“你做刑堂的堂主,一共做了多少年?”

    杜铁心道:“十九年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在你这双手下面,有没有敢不说实话的?”

    杜铁心道:“没有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据说你本来有很多次机会,可以做总飘把子的,你为什么不干?”

    杜铁心道:“因为刑堂有趣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因为你喜欢看别人受罪?”杜铁心道:“不错。”高涛笑了,海奇阔也笑了,两个人的笑声就像生了锈的铁器摩擦,令人听得牙根发软。

    海奇阔笑道:“我倒真想看看他当年的手段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你马上就会看到的。”

    高涛点点头。

    海奇阔道:“据说昔年三十六寨里叛徒,宁可下油锅,也不愿进他的刑堂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一点也不错。”

    海奇阔道:“他是不是有套很特别的法子对付叛徒?”

    高涛阴侧侧笑道:“不但特别,而且有趣。”

    陆小凤闭上眼睛,只恨不得将耳朵也塞住,这些话听来实在比人很不愉快,却又偏偏不是假话。

    高涛忽又像唱歌一样唱着道:“将入刑堂,伤心断肠,入了刑堂,喊爹喊娘。”

    海奇阔眨着眼,故意问道:“出了刑堂呢?”

    高涛道:“出了刑堂,已见阎王。”杜铁心冷冷道:“人了刑堂,就已如见阎王了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刑堂里也有阎王?”

    杖铁心道:“我就是阎王。”

    车窗外忽然变得一片漆黑,连星光月色都已看不见,车声隆隆,响得震耳,马车竟似已驶入了一个幽深的山洞,在洞中又走了段路才停下。

    高涛长长吐出口气,道:“到了。”

    海奇阔道:“这里就是黑心老杜的刑堂?”高涛吃吃的笑道:“这里也就是阎王我的森罗殿。”

    他们又将陆小凤从车厢里拎了出来,就像是拎着口破麻袋一样,既不小心。也不在乎,一下予撞上车门,一下子又撞上山壁,撞得陆小凤脑袋发晕,连骨头都快散了。

    高涛故意叹了口气,道:“你手里钩着的是个活人,不是破麻袋,你怎么不小心一点?”海奇阔道:“我看不见。”

    这倒也不是假话,山洞里实在太黑,简直伸手不见五指。

   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,越走越窄,被撞的机会也更多。

    现在连陆小凤自己都觉得自己已变得像是口破麻袋了。

    幸好就在这时,前面山壁上“格格”的作响,忽然有一块翻了起来,露出个洞穴,里面居然有光。

    不但有光,还有桌椅。

    桌上摆着对死人灵堂里用的自蜡烛,已经被燃掉了—大

    烛火闪烁,风是从洞灾上一条裂隙中吹进来的,就好像特地为这里造出的通风口。

    海奇阔随随便便的将陆小凤往桌子前面一摔,叹息着道:“这真是个好地方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就算有十万人在附近找上二年六个月,也—定找不到这里面来。”

    海奇阔用钩子敲了敲陆小凤的头,道:“若是找不到,谁来救他?”

    高涛笑道:“他就算真的喊爹叫娘,也没有人会来救他的。”

    海奇阔道:“那么他岂非已死定了?”

    杜铁心道:“他不会死得太快。”

    海奇阔道:“为什么?”

    杜铁心冷冷道:“因为我一定会让他慢慢的死,很慢很慢。”

    海奇阔道:“他想死快一点都不行?”

    杜铁心道:“不行。”

    海奇阔笑了,发现高涛正低着头,好像正在研究陆小凤身体的构造,就问道:“若是由你动手了你准备从哪里开刀?”

    高涛拍了拍陆小凤的手,道:“当然是从这两根宝贝手指手,,

    海奇阔道:“若是我,就先拔他的两条眉毛。”

    高涛道:“哪两条?”活奇阔道:“当然是长在嘴上的那两条。”

    两个人越说越得意,就像是屠夫在谈论着一条待宰的羔

    陆小凤一向是个很看得开的人,也很沉得伎气,可是现在心里的滋味,却好像整个人都已在油锅里。

    看起来他的确已毫无希望,能够快点死,已经是运气。

    谁知就在这时候,外面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—声冷笑。

    “是什么人?”

    高涛、海奇阔、杖铁心,二个人同时窜了出去。

    二个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,不但反应快,动作快,而且身经百战,能挡得住他们联手一击的人,并没有几个。

    外面来的仿佛只有一个人,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来送死的。

    他们一窜出去,就采取了包抄之势,无论来的这人是谁,他们都绝不会让他再活着走出去。

    海奇阔膀悍凶猛,手上的铁钩重是件极霸道的武器,以五丁开山之力,抢在最先。

    杜铁心单掌护胸,右拳开路,紧贴在他身后。

    又是一声冷笑,黑暗中突然有剑光一闪,就像是雷霆震怒,闪电生威,却比闪电更快,更可怕。

    只听“叮”的一响,一柄铁钩打上石壁,火星四溅,铁钩上还带着一条断臂。

    杜铁心已仰面而倒,一股鲜血,泉水般从咽喉间涌出。

    两个人连惨呼声都没有发出,就已气绝。

    好快的剑!

    剑锋还在黑暗中闪着光,闪动的剑光中,仿佛有条人影。

    高涛看见了这个人,一步步向后退。

    他的脸已完全扭曲,就好像忽然看见了厉鬼出现;退出几步,一交跌在地上,眼泪、鼻涕、口水、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,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摊泥,竟活活被吓死。

    谁能让他怕得这么厉害?

    谁能有这么快的剑?

    西门吹雪?

    —个人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,穿着身灰布长袍,戴着顶篓子般的竹笠。

    不是西门吹雪,是老刀把子!

    陆小凤的人刚从油锅里捞出来,又掉进冰窖里,全身都已冰冷。

    他一心想抓住这个人的致命要害,这个人当然也想要他的命!

    就算他宁可进油锅,也不愿入刑堂,可是现在他宁可进刑堂,也不愿落入老刀把子手里。

    老刀把于的声音却很温和,居然在问:“他们有没有对你无礼?”

    陆小凤苦笑。

    刚才被撞了那么多下,他血脉总算被撞得比较畅通了,已经能说得出话。

    可是此时此刻,他还有什么好说的?
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不管怎么样,我都不能让你受他们的委屈,他们还不配。”

    陆小凤忍不住道:“我现在才知道,你早就准备在事成之后杀了他们的,老刀把子并不否认,道:“斩尽杀绝,连一个都不留。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也许满翠楼那地窖,本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。老刀把子道:“凌风山庄的地窖也一样aH

    潮湿阴暗的地窖,呼号着想逃命的人,血肉模糊的尸体。

    陆小凤忍住了呕吐,道:“他们本就要死的,虽然没有杀死铁肩那些人,你的计划还是没有失败。”

    老刀把子笑了笑,道:“我早就说过,我绝不会失败。”

    陆小凤也只有承认,现在看起来,最后的胜利的确属于他。
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这就好像攻城一样,就算你已攻破了九道城,外面虽然已血染成渠,我却还是太太平平的高卧在城里”

    他微笑着道:“因为我的思虑比你更周密,你能攻破九道城,我却早巳建立了第十道,到了这道城外,你已精疲力竭,倒下去了。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算准了我没法子揭穿你的真面目?”
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现在世上已没有一个人能为你作证,你说的话,还有谁相信?”

    陆小凤道:还有一个人。”
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谁?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自己。”

    老刀把子大笑。

    陆小凤道:“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说的不错,所以你—定要杀我灭口。”
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你呢?你自己是不是完全绝对相信你自己的想法?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我……
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,除非你能摘下我这顶竹笠来,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。”

    陆小凤无法否认。

    老刀把子道:“还有件事你错了。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什么事?”老刀把子道:“我并不想杀你。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不想?”

    老刀把子又笑了笑,道:“我为什么要杀你?你现在跟死人有什么两样?”

    他微笑着转身,施施然走了出去/不值得我杀的人,我绝不会动手的。”

    陆小凤忍不住大声道:“现在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?”

    老刀把子头也不回,道:“不能。”

    烛光闪动,已将熄灭。

    老刀把子走了,入口外那块巨大的石壁,也已密密园起。

    就算陆小凤能够自由活动,也一定没法子活着从这里走出去。

    现在这地方就好像是个密封的罐子,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。

    我为什么要杀你,现在你跟一个死人有什么两样?

    没有两样,这密封的罐子,就是他的坟墓。

    每个人迟早都要进坟墓的,只不过活生生的坐在坟墓里等死,还不如索性早点死了的好。

 楼主| 发表于 2010-9-9 11:21:23 |
  最悲哀的是现在他连死都没法子死。

    烛泪已将流尽了,他的生命,岂非也正如这根残烛!

   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,原来自己并不是个无往不胜,无所不能的超人。

    他能从以前那些危机中脱身,也许只不过全凭一点运气

    可是遇见老刀把子这种可怕的对手时,运气就没有用

    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,除非你能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。

    现在他永远看不到了,他已只有带着这疑问下地狱去。为什么要下地狱?

    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人,不下地狱还能到哪里去?

    烛光灭了,他却还活着。

    世上唯一比活生生坐在坟墓中等死更糟的事,就是活活的坐在黑暗里等死。

    他想也想起了很多人,甚至还想起了车窗中那双发亮的眼睛。

    此时此刻,他为什么还会想到她?

    难道这个有一双发亮眼睛的过路女人,和他也有某种奇异而神秘的关系?

    秘室中忽然变得很闷热,他已开始流汗,一粒粒汗珠,就像是蚂蚁般在他脸上爬过。

   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能动了。

    你有只天下无双的手,你这两根手指,就是无价珍

    每个人都这么样说,可是现在他这两根手指唯一能做的事,就是用力捏一摄他自己的腿,让他清醒清醒,不要总以为自己了不起。

    只不过清醒了反而更痛苦。

    “如果能睡着多好。”

    一觉醒来,发现自己已经在地狱里,岂非也痛快得很。

    他睡不着。

    随着黑暗和闷热而来的,是疲倦和饥渴,尤其是渴更难忍受。

    这种罪要受到何时为止?

    到死为止!

    什么时候才能死?

    他忽然大声唱起歌来,唱的还是那几条儿歌:

    “妹妹抱着泥娃娃,

    要到花园去看花……”

    黄金般的童年,甜蜜的往事,就连往日的痛苫,现在都己变得很甜蜜。

    原来生命竟是如此可爱,人们为什么偏偏总是要等到垂死时才知珍惜?

    忽然间,黑暗中发出“格”的—声响,那块巨大的山壁忽然翻起。

    灯光照入,一大群人涌了进来,其中有铁肩、有王十袋、有花满楼,走在最前面的—个白发老道。赫然竟是木道入!

    在垂死时突然获救,中是最值得欢喜韵事,陆小凤却忽然觉得一阵怒气—涌,竟气得晕了过去。

    四月十五,午后。

    将近黄昏,云房中清凉安静,外面竹声如涛,正是武当掌门接待贵宾的听竹小院。

    这次来的贵宾就是陆小凤。

    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,看着屋顶,看来也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。

    “若不是木真人想起后山有那么样一个洞窟,这次你就死定了。”

    说话的是铁肩,“那本是昔年武当弟子去面壁思过的地方,现在他们的门规已不如昔日严厉,那地方已有很久没有人去过,这次你实在是运气。”

    运气?见鬼的运气!

    “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感激运气,带我们到那里去找你的,总是木真人。”

    这位少林高僧说得很含蓄,意思却很明显。

    他显然已不再怀疑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/否则他为什么要带我们去救你?”

    别人的想法当然也一样,这道理本就和“一加一等于二”同样简单。

    所以木道人就变成了木真人。

    但是陆小凤心里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。

    木道人若杀了他灭口,大家就算找不出证据,心里也必定难免怀疑。

    但是现在他救了陆小凤。

    那不但证明他绝不是老刀把子,而且还可以换得大家对他的感激和尊敬。

    陆小凤只有承认,这的确是他平生所知道的最狡黠缜密的计划,木道人的确是他平生所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。

    这件事无疑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挫折,现在他已只有认输。

    他心里虽然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却不能说出来,因为他就算说出来,也没有人会相信。

    他只问过一句话:“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已遇险的。”

    “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知道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,我们又在武当后山一个险坡下,找到了那辆马车,车上还留着你一件外衣,衣襟已被撕破,上面还有在泥土上挣扎过的痕迹。”

    这几点已足够证明他已有了危险,所以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。

    暮色渐临,外面忽然响起了清悦的钟声。

    “今天是木真人正式即位的大典,无论如何,你都应该去道贺的。”

    看着一个本该受到惩罚的人,反而获得了荣耀和权力中这种事当然不会让人觉得很好受的。

    但他却还是不能不去。

    他不愿逃避。

    他要让木道人知道,这次挫败的经验虽惨痛,却并没有将他击倒。

    就算他已非认输那里认输。

    窗外风吹竹叶,夜色忽然间就已笼罩大地。

    大殿里灯火辉煌。

    戴着紫金冠,佩着七星剑的木真人,在灯光下看来,更显得尊严高贵。

    昔日那游戏风尘,落拓不羁的木道人根本已不存在了。

    此刻站在这里的,是武当的第十四代掌门教主木真人,是绝不容任何人轻慢的。

    陆小凤心里告诉自己,一定要记住这一点。

    然后他就整肃衣冠,大步走上去,长揖到地:“恭喜道长荣登大位,陆小凤特来贺喜。”

    木真人微笑,扶住了他的臂,道:“陆大侠千万不可多礼。”

    陆小凤也在微笑,道:“道长历尽艰难,终于如愿以偿,陆小凤却还是陆小凤,不是陆大侠。”

    他的态度虽恭谨客气,言词中却带着尖针般的讥刺。

    尤其是“如愿以偿”四个宇。

    他忍不住还是要木真人知道,他虽然败了,却不是呆子

    木真人道:“既然陆小凤还是陆小凤,老道士也依旧还是老道士,所以我们还是朋友,是不是?”

    他虽然在笑,目光中也露出了尖针般的锋芒。

    陆小凤忽然觉得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,从他手上传了过来。

    就在这一瞬间,尊贵荣华的武当掌门也不存在了,又已变成了阴鸳高傲,雄才大略的一代枭雄老刀把子,仿佛故意要告诉陆小凤“我就算让你知道我是谁又何妨?你又能拿我怎么样?”

    他双手扶在陆小凤肩肘间,上托之势忽然变成了下压之力。

    这一压很可能造成两种结果—双臂的骨头被压断,或者是被压得跪下去。

    陆小凤宁可断一百根骨头,也不会在这个人面前下跪的。

    幸好他的骨头也没有断,他的两臂上也早已贯注了真力。

    以力抗力,力弱者败,这其间已绝无取巧退让的余地。

    制敌取胜的武功也有很多种,有的以“气”胜,有的以“力’胜,有的以“势”胜,有的以“巧”胜,陆小凤的武功机变跳脱,不可捉摸,本来是属于最后一种。

    可是现在他的真力已发,就正如箭在弦上,人在虎背,再想撤回,已来不及了。

    因为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强,他的真力一撤,就难免要被压得粉身碎骨。

    “卜”的一响,他站着的石板已被压碎,脸上也已沁出豆大的汗珠。

    站在他们附近的人,脸色已变,却只有眼睁睁的看着。

    两个人的力量已如针锋相对,若有第三者插入,力量只要有一点偏差,就可能害了他们其中一个人,也可能被他们反激的力量摧毁。

    谁也不敢冒这种险。

    其实陆小凤也不必冒这种险的,在木真人力量将发未发的那一瞬间,他已感觉到,本来还有机会从容撤退。

    可是他已退了一次,他不愿再退。

    现在他只觉呼吸渐重,心跳加快,甚至连眼珠都似已渐渐凸出。

    唯一让他支持下去的力量是,他看得出木道人也很不好受。

    这—战无论是谁胜,都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,木道入本来也不必这么做的。

    也许他想不到陆小凤会有这种宁折不屈的勇气,也许他现在已开始后悔。

    就在这时,大殿外忽然有个年轻的道人匆匆奔人,神色显得很焦急,若没有极严重的事发生,他绝不敢这么样闯入大殿。

    木真人忽然笑了笑,滑出两步,陆小凤臂上的千斤重担竟似忽然无影无踪,这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要飞了起来。

    他实在想不到他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从容撤回真力,看来这—战他又败了。

    他还没有完全喘过气来,木真人已能开口说话,正在问那年轻的弟子/什么事?”

    “西门吹雪来了!”

    “贵客光临,为什么还不请上。”“他一定要带剑上山,年轻道人的手还在发抖,弟子们无能要他解剑,留守在解池岩的师兄们,已全都伤在他剑下”

    这的确是件很严重的事,数百年来,从来没有人敢轻犯武当。

    “他的人在那里?”

    “还在解剑池畔,八师叔正在想法子稳住他。”

    木真人的手已握住剑柄。

    他的手削瘦、干燥、稳定,手指长而有力。

    若是握住了一柄合手的剑,这只手是不是比西门吹雪更可怕?

    他忽然大步走了出去。

    看着他走出去,陆小凤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。

    只有他看见过这个人的剑,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击败西门吹雪,无疑就是这个人。

    解剑池下的水,立刻就要被鲜血染红了。

    是谁的血?

    陆小凤没有把握能确定,他绝不能再让西门吹雪死在这团

    他一定要想法子拦阻这一战。

    木道人已穿过广阔的院子,走出了道观的大门,陆小凤立刻也赶出去。

    道观外佳木葱菇,春草已深,草木丛中,仿佛有双发亮的眼睛。

    陆小凤的心一跳,一个穿着白麻孝服的人,忽然从草木丛中穿出来,手里提着柄出了鞘的剑,一剑向木真人的心口刺了过去。

    木真人的手正握着剑柄,本来很容易就可以拔剑击败这刺客,很容易就可以要她死在剑下。

    但是也不知为了什么?他的剑竟没有拔出来。

    看见这穿着白麻孝服的女子,他竟似忽然被震惊。

    就在这一刹那间,这白衣女子的剑,已毒蛇般刺入了他的心。

    他还没有倒下去,还在吃惊的看着她,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。

    他脸上的表情不仅是惊讶,还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和痛苦。

    “你……你杀了我?”

    “你杀了我父亲,我当然要杀你。”

    “你父亲?”

    “我父亲就是死在你剑下的老刀把子。”

    木真人的脸突然扭曲,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,又刺在他心上,甚至比那致命的一剑还锋利。

    他脸上忽然露出种无法形容的恐惧。

    那绝不是死的恐惧。

    他恐惧,只因为天地间所有不可思议,不可解释的事,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都有了答案,所有他本来绝不相信的事,在这一瞬间,都已令他不能不信。

    他忽然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很好,很好……”

    出的四个字。

   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。

    陆小凤看着那柄剑刺入他的心脏,也看着他倒下去,只觉得全身冰冷,脸上也露出种无法形容的恐惧。

    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

    冥冥中竟仿佛真的有种神秘的力量,在主宰着人类的命运,绝没有任何一个应该受惩罚的人,能逃过“它”的制裁。

    这种力量虽然是看不见,摸不到的,但是每个人都随时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。

    木道人的恐惧,就因为已经感觉到它的存在。

    现在陆小凤也已感觉到,只觉得满心敬畏,几乎忍不住要跪下去,跪在这黑暗的穹苍下。

    别的人也都被震惊,过了很久之后,才有武当弟子冲过去围住那白衣刺客。

    她立刻大喝:“你们退下去,我自己做的事,我自己会解决。”

    她苍白的脸在夜色中看来显得无比美丽庄严,就像是复仇的女神/我叫叶雪,我就是老刀把子的女儿,若有人认为我不该替父亲报仇的,尽管过来杀了我。

    她忽然撕开衣襟,露出晶莹洁白的胸膛。

    可是没有人过去动手。

    每个人都似已被她那种神圣庄严的美丽所震慑,尤其是陆小凤。

    只有他知道她真正的父亲是谁,因为,

    “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。”

    他不能说、不忍说、也不愿说何况,他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。

    这结果本是木道人自己造成的,现在他已自食恶果,他的计划虽周密,却想不到还有更周密的天网在等着他!“我本来已该死在沼泽里,可是我没有死。”

    她是个猎豹的女人,她远比任何人都能忍耐痛苦和危难,她早已学会等待,所以才能等到最好的机会出手!

    “我没有死,只因为老天要留着我来复仇。”她的声音冷静而镇定/现在我心愿已了,我不会等你们来动手的,因为

    直到现在,她才去看陆小凤,眼睛里带着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,既不悲伤,也没有痛苦,可是无论谁看见她这种表情,心都会碎的。

    陆小凤的心已碎了。

    她却已昂起头,能再看他一眼,仿佛就已是她最后的心愿。

    现在她心愿已了,她绝不会等别人动手。

    “因为我这一生中,只有—个男人,除了他之外,谁也不能碰我!”

    曲终人散

    应该流的血都已流尽,解剑岩下的池水依旧清澈,武当山也依旧屹立,依旧是人人仰慕的道教名山,武林圣地。

    改变的只有人。由生而死,由新而老,这期间转变的过程,有时竟来得如此突然。

    所有的情爱和仇恨,所有的恩怨和秘密,现在都已随着这突来的转变而永远埋葬,埋葬在陆小凤心底。

    现在他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,静静的过一段日子,让那些已经埋葬了的,埋得更深。

    他乘着长夜未尽时下山,却不知山下还有个人在等着他。

    一个人独立在解剑岩下,白衣如雪。

    陆小凤慢慢的走过去/现在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,你为什么还不走?”西门吹雪道:“人虽已散,曲犹未终。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还准备吹一曲什么?”

    西门吹雪道:“我追踪八千里,只为了杀一个人,现在这个人还没有死,我还准备吹一曲为他送丧的死调,用我的剑。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?”

    西门吹雪道:“是你!”

    陆小凤道:“你难道忘了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?”

    西门吹雪冷冷道:“我只知道江湖中人一向不分真假,你若活着,就是我的耻辱。”

    陆小凤看着他,忽然笑了/你是不是想逼我出手,试试我究竟能不能破得了你的天下无双的出手一剑?”

    西门吹雪并不否认。

    陆小凤道:“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,我也知道这是你的好机会,只可惜你还是试不出的。”

    西门吹雪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?”

    陆小凤的笑容疲倦而憔悴,淡淡道:“只要你的剑出鞘,你就知道为什么了,现在又何必问?”

    难道他已准备抵抗闪避?难道他真的已将生死荣辱看得比解池剑下的一泓清水还淡?

    西门吹雪盯着他看了很久,池畔已有雾升起,他忽然转身,走入雾里。

    陆小凤大声道:“你为什么不出手?”

    西门吹雪头也不回,冷冷道:“因为你的心已经死了,你已经是个死人。”

    “我的心是不是真的已死?”陆小凤在问自己/我是不是真的已像死人般毫无作为?”

    这问题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答案。晨雾凄迷,东方却已有了光明,他忽然挺起胸膛,大步走向光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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